覆鹿🦌

我只是不甘心,想求一个圆满而已。(微博:覆鹿-Lee)

【楼诚】无人知晓

一个有关前世今生的故事,盛大而无声,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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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48年夏,上海通货膨胀已经发展到难以抑制的程度,纸币的颓势似洪水消沙,5月出头一石米已售价5800万元,单一个烧饼便要价3万,街头早消失了往前还能摆一摆的饼摊。


中央银行正式发售的法币比废纸还不如,弄堂里赶上哪户人家出殡办丧,孝子披麻摔盆,干脆在房前烧些货真价实的纸钞,反比买草纸来印冥币更便宜省钱。更何况不烧放着也没用,谁知道明天睁开眼这堆破纸又轻贱成什么样子,兴许化在阴曹地府的天地银行里,还能更值点钱。


阎王老爷最近日子热闹,世道艰难死的人更多,仲夏烈日都赶不走死亡来袭的寒冷,各式弄堂里飘飘洒洒升起一缕纸币燃烧的青烟,连烟都是冷的。


明诚站在街口从怀抱着的牛皮纸袋里取出两张包好的烧饼,递给脚跟前半跪着乞讨的孩子。孩子很小,看上去或许不到五岁,不合身的、看不出颜色的粗布单衣裹在身上,勉强将没穿裤子的腿遮住一半,弄不清状况却学着大人念叨过去的老话:爷叔行行好给两个钱吧。


“两个钱”没有用,明诚早就不带钱出门了。他晨起跑了趟码头,出门早没在家吃饭,临上车前被大哥喊住塞了两张烧饼,可一上午着急火燎,只顾着挂上假笑应付各路牛鬼蛇神,压根没想起来吃,等过了午头,已经恶心地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快吃,吃了再走。”明诚弯腰拍拍孩子的背,小孩子却以为他又要将饼拿回去,吓得一个激灵,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抢你的,我看着你吃完。”他其实害怕自己一走,便有人将饼抢了去,再瘦弱的乞丐一对比也像层塔,孩子实在太小,比那时候的自己还要小:“等你吃完,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回家不会被大人批评。”


“还有…姆妈和阿妹。” 小孩子看着手里的饼固执地不肯动,细瘦的像鸡仔爪子般地手指攥地牢牢的,半包着烧饼的灰蓝色旧方格手帕被压出褶子来。


那是明楼惯常用的两块手帕中的一个,平时都是他负责洗晒折好的。


明诚心里抑制不住地难过。


他和明楼其实刚刚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战后不久,明楼毫无意外地被押送进题澜樵,与一窝真正的蛇虫鼠蚁关在一起。前来收复上海的一众人像蝗虫过境,抢着占领银行、公司和花园洋房,收割着破败上海仅剩的财富,没人想起明楼,或者刻意忘记明楼的存在。连戴老板也只是看着文件笑而不语。


他早该死了,他怎么还能活下来,死了的明楼是个英雄,活着的明楼岂不成了麻烦,一个被日本人实打实抛弃的追随者,谁会相信他的清白。


连那谁谁也声称自己忍辱负重,是保卫上海的功臣呢。


这种快要令人窒息的处境一直持续到47年底才有好转。起先是军tong内部变天,明楼被人从题澜樵押送到其他地方单独管理,今日关着、明日放风,不清不楚始终没被处置。47年秋,明诚终于运作顺畅抱上了大公子的大腿,多多少少算个红人后通过保外就医,将人从郑芥旻的严加管控下接了出来,稍许获得片刻自由。


就医倒也不是幌子,明楼积年累月地殚精竭虑使得大脑过度消耗,他所承受的压力早已超出身体的阈值。明诚曾形容他就像一盏始终点燃的灯,脑袋里的血管神经像灯丝一般早被烧到赤红,再差一点,就要烧断了。


47年除夕,明诚趴在床前照顾低烧的明楼,算是终于在家守岁过了个年。明公馆漆黑一片,没有开灯,明楼头疼发作时听见高音看见光亮都会加重病情,明诚索性全部关掉,攥住大哥的被角低声道:“节省电费。”


“大姐喜欢热闹,该说我们不像话了。”明楼眉头舒展的时候少,眉宇间烙下了一条浅浅的痕迹,可此刻他并不严厉,语气也是柔软的。


“那将前边窗户的窗帘拉开条缝吧,今晚有月光,也是一样的。”


卧室连接着书房,沙发后的窗帘还是早些年的款式,当时大姐总觉得明楼四体不勤照顾不好自己,索性换了厚重的料子,保暖又遮光。


大姐走后入了夏,原是该换上薄的纱,明楼没让,就一直挂着了。


“大哥睡吧,养养精神。”明诚从月光中回来,立在他的床边,隐入黑暗里。


明楼精神不济,想让他也去休息,却没力气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不知熬到几点,病人的呼吸终于平稳,可以睡沉了。明诚将手伸进被子里,攥住那高热的指尖。他不能睡,索性盯着书桌前窗帘错开露出的方寸月光看。


浮云散、明月来,这一抹清辉亘古不变,千万年都照亮斯人。


盛大寂静的月光里,明诚屏住呼吸,倾听一个人的心跳。

 

2

Ivan从谭宗明的办公室出来时,恨不得连脚尖都不要落在地上,直到听到厚重的红木门锁圆润地发出咔嚓一声,才将胸肺间憋了好久的气吐出来。


做老板不易,做一方巨擘的老板不易,做一方巨擘的老板还兼古板大家族的主心骨更不易。


给不易的大老板当助理的自己亦不易,Ivan小姐姐怅惘。


临近中秋节,谭宗明各个渠道的关系都开始活络起来,情分浅的要拜访吃饭度假,走得近的要邀约谈心过节,请助理递话的已是一大堆,还没有统计过私下联系的。


终于,假期前一天,Ivan小姐收到谭总的拍板:“统统推掉,送礼回绝。”


谭大鳄人脉关系复杂,礼单流水般拉出长长一条。这座城市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荣幸自己出现在这张礼单上,可Ivan知道,其实老板并不在乎,甚至没有几分真心。


谭宗明,老上海谭家的小儿子,常春藤名校毕业,华尔街的翘楚,长相英俊双商不俗,三十五六岁年纪,拥有这座城市里每一位成功者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因为是晟煊的缔造者而比别人拥有的更多。


在下属和周边人的眼里,他甚至是个因为拥有太多,而极少对某种事物或关系表露出重视的人。


可人们爱他的钱、爱他的脸或者爱他的脑子,他站在那里,便出类拔萃、光芒万丈。管他重视什么,反正不是我。人们想。


“节后工作调整一下,下月8号前都不要找我,有事安迪决策就好。”Ivan即将出门时,听到老板的最后一句安排:“华山路那间公寓,也打扫出来。”


Ivan心里咯噔一下,华山路483弄嘉华公寓3号楼403室,谭宗明唯一的例外,一个自从买下来后,连装修、进家具、日常清洁都事事上心的地方。


“之前和保洁公司续签的合同,阿姨每周会过去打扫三次。”Ivan脑子里快速过电,像受到训练般条件反射地回答:“最近一次打扫是今天中午。”


谭宗明终于从电脑前抬起头来,他屏幕盯得久了,这会只觉得眼睛发麻:“你那里的备用钥匙一会给我,告诉保洁公司,以后不用过去了。”


他似乎有一丝犹豫,又道:“最近先不要过去吧。”


Ivan看出他的疲惫,快速点了点头,出门去安排。


直到晚高峰都结束了,谭宗明才终于离开晟煊的办公室。推开嘉华公寓403室的门时,临街的那面窗户已经没有灯光。谭宗明站在玄关处没有开灯,楼道的声控灯灭后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瞳孔尽全力适应光线的变化,朦胧间将屋内立在墙边的立柜和不大的客厅里靠墙摆放的木沙发全都装进眼睛里。


司机老严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会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等了几分钟没见人有动静,于是压低声音道:“我说送你回佘山吧,你要来这里,饭也没吃,光站着?”


谭宗明像是突然惊醒,有些不舒服地按按太阳穴,他清了清嗓子,没头没尾问老严一句:“明天几点落地?”


“明天下午1点20分落浦东。”老严卷起袖子看看比自己胳膊还粗地腕表:“这个时候已经登机了。”


谭宗明点点头:“明天派人去接机,将我那里的钥匙给他。”


老严嗯了声,突然又道:“启平这一走,整整要9年了吧。”他到底是个粗人,压着嗓子说话半天早就感到别扭,这一句问出口没留意,声音便大了些,楼道里的声控灯太敏感,一下子亮起来,直刺人心。


谭宗明立刻抬手遮住眼睛,背过身去。


“你对这孩子倒是真心好,除了送出国资助读书,这9年也没少暗中护着,他虽然早早没了爹妈,但这人生际遇也不差了。”老严想抽烟,摸了摸裤子口袋,到底没敢拿出来:“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从来不见他?”


谭宗明不接话,许久都保持沉默,老严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堂堂一方大鳄,仿佛被疲惫淹没,没有一丝力气。


良久,他终是低声道:“是离开很久了,应该见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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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文中的错别字,大家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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